第219期 中華民國111年06月27日發行
悅讀檔案
日治時期臺灣專賣制度下的降筆會運動
文/鄭文文/本館整理組編纂日本統治臺灣初期，除了軍事平亂外，要面對的是民間諸多陋習，所謂三大問題：鴉片、斷髮、纏足（註1），其中鴉片問題排在第一位。由於禁無可禁，臺灣總督府在1897（明治30）年1月21日以律令第2號發布了 「臺灣鴉片令」，將鴉片的提供訂為特許制，由總督府製藥所製造鴉片煙膏，需取得特許才能購買鴉片煙膏吸食，販賣煙膏及吸食器具也要有特許執照，二者均需繳納特許費用才能取得執照，每次購買要依官方規定的價錢，除了掌控吸食鴉片人口外，又有鴉片專賣的巨大收入，對於初期的殖民政府而言是重要的財政來源。而因實施鴉片專賣，在統治初期曾發生降筆會事件。
上開制度要順利施行，需要很多配套措施，例如搭配地方醫院及公醫制度的開立證明以取得吸食執照及治療煙癮，調查吸食鴉片成癮者的登記與取締走私鴉片及種類眾多的戒菸劑等都要仰賴地方街庄長、參事、保甲等輔佐才能完成。另外就是官煙的品質與價格。
降筆會又稱扶鸞，早自魏晉六朝（5世紀左右）在中國就有此種人神溝通與請神降乩之儀式。至明清時代，由於科舉競爭激烈，扶鸞也日漸成為當時的士子向諸天神聖仙佛請示科舉考題及自身功名、考運如何的心靈寄託。也使得扶鸞成為一種「士君子的信仰」（註2）。降筆會傳入臺灣的時間有很多種說法（註3），起初只是宣講勸善，扶鸞給藥方治病。開始傳授扶鸞祈禱戒癮的時間大約是在1898年由彭殿華引進廣東省的道士到新竹九芎林高槻頭的廟為鴉片癮者祈禱（註4），之後逐漸興盛起來，到1901年在臺灣各地蔚為風潮，形成所謂降筆會運動，引起政府方面的關注，但也招致打壓。
1901年是降筆會運動關鍵的一年，有幾個原因：
一、1901年將製藥所、鹽務局、樟腦局等統合成立了專賣局，策定推行嶄新的專賣政策，直接的原因是同年4月官煙價格調漲，其中用量最多的三等煙膏，從7圓漲為9圓，衝擊到底層民眾的生計（註5）。
二、1901年的時期也正是總督府積極地藉由匪徒刑罰令的施行，以軍隊、警察強壓地方武力的抵抗，由於各鸞堂內也不乏有排日的人士，如滬尾（淡水）、宜蘭、新竹、臺中等降筆會之會員，鼓吹排日，抵制日本鴉片政策（註6）。例如嘉義辦務署東石港支署長新井榮吉向臺南縣警部長的報告書就提到：「有流言說日本政府設置鴉片製藥所的策略，調製的鴉片調合了毒藥，會讓吸食者身體逐漸衰弱導致不久死亡，所以來降筆會祈禱戒除毒癮。」（註7）總督府也提防在中國大陸的義和團與島內反抗武力相結合的情形，認為若放任不管，有可能發展成為排日運動，加深總督府的危機感（註8）。參考圖2（註9）。
三、醫院和公醫進行治療，並無實際成效。1902年1月總督府事務囑託石本鏆太郎視察苗栗至雲林斗六的報告指出只有7人戒菸成功，專賣局青木喬的視察嘉義到鳳山等地的報告稱：據言在恆春公醫使3人戒菸成功，在受降筆會影響最甚之嘉義廳則無由公醫治療之情形（註10）。
四、官煙的品質不良，味道不符合民眾的喜好（註11）。
據總督府統計，至當年9月因為降筆會而戒除吸食鴉片的人數有34,370人，未再吸食者有19,951人（註12）。
降筆會的戒癮祈禱，是要在神壇面前發誓戒菸，且地方鄉紳階級也都參與此祈禱會中，藉由宗教力量來戒除鴉片菸癮，在神明、眾人及親友的見證下，個人若不能堅持，在地方上將難以立足，這些都是精神上的支撐（註13）。由於這些出自民間自發性的戒癮運動，各地有數以百計的癮君子戒癮成功，在嘉義大蒲林地區就見到吸食器具及鴉片煙膏等在廟前堆積如山，相對的，各地的鴉片營業所收入銳減（註14），引起各地方廳關注，紛紛派員實地調查。從官方的眼中看到的卻是，這一切都屬於迷信，會危害到政府財政收入。從圖3（註15）、圖4（註16）大概可以看到1901年官煙的賣出確有下降。
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報告對於降筆會的處理方式，大概分為2派，一派主張嚴厲取締，以6月10日梅仔坑支署長警部森脇喜平向臺南縣知事今井艮一的報告（註17）中為例：「……像這一兩日間，五位鴉片煙承銷商間，竟無一人買進。於今若不嚴厲取締，破除愚民迷夢，他日可能流言百出，終致危害治安。另一方面，總督府的財政恐怕也因異常的妖言致受劇變，而有礙行政機關的運作。」另一派則主張勸誘開導，以6月7日調查新竹縣的臺北縣井部小山謙向臺北縣知事村上義雄的報告（註18）：「……欲以法令斷然禁止，則謠言盛起，恐導致轉為暗中祭祀的後果。……若能徐徐勸誘開導，破除其迷信，經常探索其心理層面，注意不懈，就不會有失算之憂。」
總督府在7月31日擬案，8月2日核定的民衛第642號〈注意降筆會之件〉通令各縣知事：「……藉由醫療等來正當戒菸固為所望，惟如因迷誤結果，致關乎眾人的身體性命，則於保健衛生上，應有所考慮。故此時應懇切訓諭，嚴密警戒，勿有處置不當情事。」（註19）確定政府對於降筆會處理的方針採取嚴格監控懇切訓諭的方式。蓋當時的民政長官即後藤新平，考慮到眾多降筆會之成員不乏地方參事、街庄長、保甲局長等，若是嚴厲取締，可能引起更多反抗，就更不能支持專賣制度的推行。
臺灣的鴉片制度是在1895年後藤新平所提的意見書架構下建置而成，採取漸禁制，是為因應當時統治初期臺灣漫無秩序的吸食鴉片實際情況，當時後藤就預見制度施行後30到50年才會看到嚴禁的漸進效果（註20）。故實施初期的紊亂持續了數年，甚至引起反動，是可以想見的。
殖民政府在統治的初期，最重要的是財政與治安的穩定，專賣制度正是為了貫徹上開目的而創設，任何有害及此目的的情形都必須剷除，所有的處置方法都必須要兼顧維持財政與治安的穩定，所以衝撞專賣制度的降筆會運動最終會被鎮壓。另外配合7月調降三等官煙的價格（降回原來價格），降筆會的戒癮活動也逐漸平息。而事實上，到1941（昭和16）年仍有7,500多人持有鴉片吸食執照（註21）。鴉片在1944年9月後停止製造，鴉片專賣制度在1945年6月17日終止實施（註22）。
註釋：
註1：鶴見祐輔著，《後藤新平》第2卷，1965，株式会社勁草書房，頁877。
註2：為何要將這種專門用來與神聖仙佛溝通的筆稱為鸞筆。有一種傳說是神農大帝（神農氏、炎帝）統治中原的時候，東方木公（東王公）將它的一炁（氣）化為一隻青鸞鳥，也就是前述的「鸞鳥」。而瑤池金母（西王母）命牠下凡向人間傳達神諭。後來因故青鸞鳥不再下凡來，世人為了得到神諭，便依照啟示，將一塊完整的桃木開叉，雕成鸞鳥的雙翼，再將桃木的頭雕成鸞鳥的頭，在筆頭處再接一節柳木，因為桃木為陽、柳木為陰，象徵『陰陽融和』，以此請神聖仙佛用這隻筆寫出神意指示禍福吉凶。
「何謂扶鸞?」高雄意誠堂 （點閱日期:2022-06-15）
https://www.yi-cheng-tang.org.tw/?act=menuinfo&ml_id=20190128003&cmd=detail&mi_id=20190128004
註3：王世慶，〈日據初期臺灣之降筆會與戒菸運動〉，《臺灣文獻》，37卷4期，頁113。
註4：同註3。
註5：「鴉片煙膏定價改正（告示第二九號）」（1901-04-11），〈明治三十四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甲種永久保存第五卷文書外交衛生〉，《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584035。
註6：同註3，頁125。
註7：「機密文書綴（降筆會ノ部）（臺南縣）」（1901-01-01），〈明治三十四年元臺南縣公文類纂永久保存第一○○卷警察〉，《臺灣總督府檔案．舊縣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9503001。
註8：栗原純，《日本帝國主義與鴉片：臺灣總督府的鴉片政策》徐國章譯，2017年4月，頁56。
註9：整理自臺灣日治時期統計資料庫http://tcsd.lib.ntu.edu.tw/main_browse.php 〈囚人罪名別〉1897-1902年。
註10：同註8，頁129。
註11：「石本鏆太郎臺北縣下鴉片專賣事務視察復命」（1901-12-01），〈明治三十四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十五年保存第五卷官規官職恩賞文書外交〉，《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4637002。
註12：臺灣總督府官房文書課，《臺灣總督府民政事務成績提要 （明治34年分） 》第七編，臺北：臺灣日日新報社，1904。
註13：陳文添，〈日治時期中挫的降筆會事件〉，《臺灣文獻別冊》第15冊 ，2005年12月，頁25。
註14：「機密文書綴（降筆會ノ部）（臺南縣）」（1901-01-01），〈明治三十四年元臺南縣公文類纂永久保存第一百卷〉，《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9503001。
註15：同註9，〈阿片煙膏賣下數量及價額地方別〉1897-1902年。
註16：同註9，〈阿片煙膏取次人及特許者〉1897-1902年。
註17：同註14。
註18：「降筆會ニ關スル書類綴（元臺北縣）」（1901-01-01），〈明治三十四年元臺北縣公文類纂永久保存第四十六卷〉，《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9141001。
註19：「降筆會ニ關シ台北台中台南ノ各縣知事及廳長ニ注意」（1901-08-01），〈明治三十四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十五年保存第十一卷衛生〉，《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4643019。
註20：鶴見祐輔著，《後藤新平》第2卷，1965，株式会社勁草書房，頁893。
註21：同註9，〈阿片煙膏吸食特許者〉1942年。
註22：臺灣總督府編印，臺灣統治概要：昭和20年，1945，頁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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