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期 中華民國108年08月29日發行
臺灣人‧臺灣事
兒玉家兩代臺灣總督？篇三：兒玉秀雄任命臺灣總督事件
文/李澍奕/本館編輯組專員剛從大連回來的兒玉秀雄，將精神投入在成城學院的校務上。1929年4月朝鮮總督府政務總監（武官之首為朝鮮總督、文官之首為政務總監，都是親任官，惟主要實權仍在總督手上）池上四郎於任內病逝，首相田中義一諮詢兒玉秀雄意願，因之前有擔任朝鮮總務部長的經驗，遂允諾擔任。同年8月，朝鮮總督山梨半造因收賄案下臺，改由前任朝鮮總督海軍大將齋藤實回鍋。齋藤實在1919年8月朝鮮發生大規模獨立運動「三一事件」後，接任原總督長谷川好道位置，從文化方面下手來同化朝鮮人，推動「文治政治」以舒緩民心。做了八年多的總督轉任樞密院顧問一年多，又被請託回朝鮮救火。因此齋藤－兒玉體制也維持文治這個基調，在任內推出韓語的正書法「諺文綴字法」，這個版本歷經修正後仍在使用中。
兒玉任內還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在1929年9月12日至10月31日在京城府舊景福宮開辦紀念朝鮮始政20周年博覽會，總指揮為政務總監，總督府殖產局工商課主辦，因此兒玉一就任即擔任籌辦工作。展覽開幕典禮上由首相濱口幸雄擔任主賓，場地規模10萬坪共16個主要展館，其中臺灣館建物210坪，以熱帶植物和五大產業為主。整個活動期間購票入場120萬人次、免費參觀20萬人次，算是成功的展覽會，可比6年後在臺灣舉行的始政40周年博覽會。
1931年4月濱口首相因病總辭，當時兒玉秀雄在東京接受訪問時，提出與齋藤實共進退說法，兩人於1931年6月同時卸任。1931年對日本而言是混亂的開始，9月發動滿州事變（即918事變），12月若槻禮次郎內閣總辭，犬養毅上臺，1932年5月15日犬養毅被海軍青年闖入官邸刺殺，是1921年原敬之後，再有因暗殺而死在任內的內閣首相。但發動政變者因為輿論支持被輕判，為安撫海軍因此就推舉海軍出身的齋藤實組閣，被稱為「舉國一致內閣」，從此日本逐步往軍國主義、重臣密室協商靠攏。齋藤實起用南弘擔任遞信大臣，南弘何許人也？就是當了兩個月就請辭回東京的臺灣總督。然後臺灣總督的缺，就這麼空了出來。
轉回到臺灣政壇，臺灣在1930年11月發生了霧社事件，石塚英藏總督引咎辭職，改由警察出身的太田政弘擔任。後犬養毅組閣，由立憲政友會主導，太田是立憲民政黨（和若槻一樣），面臨換人的可能。當時臺灣各地方為了留住太田總督，如臺北州、高雄州協議會決議要陳情中央不要更換，太田總督老神在在的渡過了新年，還主持了始政式和臺灣神社元始祭，但1月15日中央就先撤換了總務長官木下信，由東京府知事平塚廣義接任，太田總督發覺大事不妙，人在鵝鑾鼻也急忙取消視察，返回臺北會面平塚後，於2月10日辭職返日；但同樣發生在朝鮮，朝鮮總督陸軍大將宇垣一成說不想動，那就不動了。事態如此，報紙也轉變態度開始熱衷猜測接任人選，2月10日就已經發布由前臺灣總督川村竹治內定回鍋的消息，不過原司法大臣鈴木喜三郎於2月轉戰眾議院，就改徵召川村竹治擔任司法大臣，臺灣總督的位置也點名政友會顧問井上孝哉、前文部次官南弘、前關東長官木下謙次郎等，而2月16日報紙頭版也以號外稱井上孝哉內定為臺灣總督，但隔兩天又傳出前外務大臣內田康哉也有機會。2月20日日本眾議會選舉，執政黨立憲政友會勝出，意欲與貴族院研究會合作，又傳出前農商部大臣前田利定子爵出線，候補者還有國勢院總裁小笠原長幹伯爵，但同一天又有社論評論「以這兩個候選人的資歷，臺灣總督職位不夠具有吸引力」的聲音，看來當時社會評價是臺灣總督還不如閣員。在2月26日的消息中，總算出現兒玉秀雄的名字，說他是貴族院研究會推薦人選；也有武官總督傳言，點名前陸軍大臣南次郎大將。
當3月1日東京政壇確認由南弘擔任臺灣總督，記者跑去位在澀谷的南家採訪，描述其夫人和小孩喜不自勝的樣子，而南弘總督本人表示「非常的快活」。隔天在東京辦理親任式，新舊總督直接在東京交接，南弘宣佈內務局長人選後，在東京拜會一圈，於3月26日由拓務大臣率領300人眾在東京火車站歡送南弘總督搭車，到神戶再坐船來臺灣就任，29日才到臺北。4月8日從臺北出發到東部巡視，環島一圈於4月20日回臺北，然後5月1日去金瓜石一趟，3日基隆搭船至東京出差，待在臺灣不到40天，還到處巡視，然後回一趟東京就結束了南弘總督的任期了。
南弘在東京期間，5月15日發生犬養毅被刺殺事件，政壇大亂，5月21日重臣們揣摩昭和天皇「親英美」的態度，共識決定由曾主導國際海軍軍縮案的齋藤實組閣（註1），在確認閣員名單後，於5月26日就任，南弘也就轉任遞信大臣。而南弘的臺灣總督職位，傳言由兒玉秀雄接任的機會頗濃厚，5月27日《漢文版日日新報》刊出辜顯榮〈望舊總督仍為臺灣，新總督厚撫臺民〉一文，當時臺灣政壇認定由兒玉秀雄出線，因此辜文中也有提到兒玉秀雄年少時有接觸過，臺灣民眾懷念他父子倆。不過當年的紙本媒體反應速度不夠即時，日日新報漢文版及日文版時間落差很大，同一天（5月27日）《日文版日日新報》報導標題為「兒玉伯總督受諾を逡巡 丸山、有吉、川崎説あるも 結局同伯に落著かう」，應該是這幾天內齋藤實詢問兒玉秀雄接任臺灣總督的問題，但兒玉並沒有明確承諾。又另外出現三個候選人，丸山是前警視總監丸山鶴吉，有吉是前朝鮮政務總監有吉忠一，川崎可能是內閣書記長川崎卓吉，三位都是貴族院議員。
但根據隔一日的《日文版日日新報》報導，因為兒玉秀雄派、木下信兩派支持者爭奪不下，因此齋藤實只好另找中川健藏接掌，算是黑馬。木下信係太田政弘任命的臺灣總督府總務長官，前段提到木下信被中央撤換後，太田才急忙趕著辭職。結果犬養被殺，木下就持續運作要爭取總督，獲得民政黨支持。前一篇報導感覺兒玉秀雄不想被動承擔總督一職，而在逡巡，但這篇又說兒玉派與人爭得很兇？總之這兩篇報導對於兒玉秀雄的態度並不一致，但都是記者轉述或觀察所得，並未有當事人說法。5月29日《日文版臺灣日日新報》刊出〈齋藤子落淚して 兒玉伯の心情に感動〉一文提到兒玉秀雄認為有機會接替亡父臺灣總督一職真是感動，渴望能取得該職。但齋藤實說中川健藏是由伊澤多喜郎（第10任臺灣總督）強力推薦的，伊澤本身官位不高，但因其曾推舉加藤高明、濱口雄幸擔任首相等業績，被譽為「黑幕親分」之「King Maker」人物（註2）。齋藤實碰到如此人物的指示，只好對兒玉秀雄感到抱歉，甚至在其面前落淚。
從候任首相齋藤實的角度來分析，5月21日受命組閣，就邀請兒玉秀雄、丸山鶴吉兩人到家裡討論組閣事宜，三人核心小組討論組閣方針，要在一周內完成所有閣員任命，齋藤實除了看重兒玉秀雄曾擔任內閣官房長官（寺內正毅內閣）的經驗，一起在朝鮮的共事經驗也讓彼此信任。不過齋藤實並無黨派支持，係由重臣揣摩天皇意向才擔任首相。而當年2月20日犬養毅率領的政友會在眾議會選舉勝出，國會中政友會勢力較大，齋藤實受命組「舉國一致內閣」，就必須平衡政友會（國會最大黨）、民政黨（國會第二大黨）的勢力，因此第一步希望能拉兩大政黨政友會黨首鈴木喜三郎、民政黨黨首若槻禮次郎進內閣坐鎮。若槻不願入閣但引薦黨內大老山本達郎，鈴木不願入閣但留任其義弟鳩山一郎及政友會重鎮高橋是清，兩大黨原則配合，故齋藤實開始打算用自己人，5月24日傳出丸山鶴吉擔任官房長官、兒玉秀雄擔任拓務大臣的消息。但5月24日晚上決定內務大臣由山本達郎擔任後，又重新洗牌，兒玉、丸山的名字均不見了，到25日晚上7點全數閣員敲定，也是由兒玉、丸山先去請教僅存的元老西園寺公望公爵後才定案。有趣的是，臺灣總督南弘原先要向中央反應殖民地人事不宜隨中央政壇變更影響，但給他個大臣做馬上就跳槽了，南弘同意擔任遞信大臣，因此臺灣總督位子空了出來，此時，齋藤實才再詢問兒玉秀雄意願，但最後因實力不夠位子被搶走，因此齋藤實可能對無法回報兒玉秀雄的幫忙感覺很羞愧吧。因為臺灣總督跟著東京政壇換來換去，不利臺灣穩定，因此臺灣內部有討論總督任期制，或乾脆像朝鮮總督一樣由軍方擔綱之聲浪。
日本在昭和初期有過短暫的兩黨政治，就是上段說的民政黨於1927年脫離政友會後，眾議院主要就是這兩大勢力，當然政壇上還有軍部、貴族院、商界等主要勢力，維新初期以出身藩為派閥基礎的政治結社方式不復存在。兒玉秀雄在自己身處的貴族院並非主流，因此靠山只有齋藤實，齋藤實本身實力不夠也沒派系，沒辦法保住自己班底。而在幾次報派的閣員名單中，伊澤多喜郎出現在內務大臣、司法大臣等候選列，但最後都未成功。前述有提到伊澤推薦中川健藏擔任臺灣總督一事，或許也是齋藤實對伊澤無法入閣的回報。因此就兒玉對臺灣總督一職的態度，咸認為5月29日那篇伊澤介入的報導比較貼近。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當年《臺灣日日新報》對於官員預測的正確度極低，可能是與東京政壇距離遙遠，沒辦法拿到太多內線消息。
當時日本政壇人士還有一個去處，1932年3月滿州國成立，其國務院總長、部長都是中國人，次長都是日本人，其中還有一個「總務廳長官」，就是日本人在滿州國最高指揮者，意在監督滿州國。同年7月滿州國總務廳長官駒井德三返回東京遞出辭呈，齋藤實的班底兒玉、丸山都被點名接手，但畢竟只是報派。兒玉秀雄繼續當貴族院議員培養實力，中間提出南滿州鐵路國營論，因與日本扶植之滿州國利益衝突，不被採用，1937年還整體移交給滿州國管理。
與臺灣總督一職擦身而過，兒玉一家與臺灣的緣份是否就斷了？世事總是變化多端，兒玉家日後還是跟臺灣保持著一條看不見的羈絆，尤其是在經過了時間的流逝後。
註1：關於齋藤實組閣部份，請參考李拓梓，《政治的日常－孤立主義下的齋藤實內閣（上）》，網址：https://talk.ltn.com.tw/article/breakingnews/2532648。
註2：藤原達策，《現代親分乾分物語》，東亞書局，1936年。親分在口語上用以稱呼非正式組織的頭目、師傅、老大，在此書有一篇章為〈黑幕親分伊澤多喜郎〉，被譽為是「官僚間的總帥」。作者把伊澤認為是淡泊名利，多次拒絕任官，但喜好在幕後操控政壇。在齋藤實內閣中，伊澤不僅推薦了中川健藏，也推薦了農林大臣後藤文夫，後藤文夫則是伊澤擔任臺灣總督時的總務長官，伊澤本人則是終身未入閣，擔任過最高官職即臺灣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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