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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期
中華民國113年06月27日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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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人‧臺灣事
圖1:臺北縱貫鐵路改線新建圖,《臺灣總督府檔案》,典藏號:00001188048。
1954年悠悠中華路
文 /張家榮 / 本館編輯組編纂
熱鬧的臺北總是有著許多的想像,1980年代自己小學偷偷獨自搭上指南客運3路,就這樣第一次來到了這個城市,從車上望著西門擁擠的人潮與車流,小小的心靈,孤寂而不安地探索著。2004年又回到這個城市。熱鬧的感覺似乎依舊,但對臺北已經有一定程度的熟悉了。
那時因為常去中山堂,都會經過中華路,搭捷運偶爾也會特意從西門站下車,去智慧圖書館待到午夜才離開;然後走過長長的地下道,爬上出口看看夜空;無聊時就直接從中華路走回板橋。在中華路的末端是市立和平醫院,以前和大學同學一起到這邊的中醫部門見習,當時夏霽春奶奶還在這邊看診;不過,最有印象的記憶,只剩下一起在藥房吃甘草的場景而已,也沒想到這邊會有一場封院風暴。附近不遠是小南門,但老實講,見習時根本沒去過。
北門則遙立在中華路的前端。2004年正好是臺北建城120週年,也被迫支援別科幾個活動,其中一項就是北門城牆再現。最初長官希望把北門城牆重新蓋回來;就技術上而言,這好像也不是什麼難事。彰化臺灣民俗村園區的意象入口就是個大城門,硬生生模仿彰化城慶豐門和城牆蓋起來,沒買票的就不准入城。好在自己是屬於可以免票自由進城的那種人,偶而還會溜進去城牆裡的辦公室,找裡面的顧問和工作人員聊天;在那邊也會碰到幫民俗村彩繪的李漢卿師傅,和他閒談他在那邊隨便畫和認真畫的彩繪。
有陣子,一週總有一兩天是躲到彰化這個仿建的城門和城牆裡,所以對仿建的城門與城牆,並不陌生。但是要自己重蓋城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後來預算估好了,復原圖也請教授畫好了,還是沒有繼續處理後續的工作。到今天應該沒有人會再有這樣的發想了。現在總會懷疑,如果真的把北門這一段的城牆蓋好了,會不會之後就像世紀帝國一樣一直蓋下去?
中山堂那邊的西門雖然拆了,但也是建城120週年的活動重點。西門原本的遺址,如今車水馬龍,要想再現,比北門築牆更困難,後來弄了個「光影西門」的活動。記得有個不知道誰構思出來的創意想法,想把西門大模型裝在一臺攤車上,然後找人推著攤車在那邊跑來跑去。還好這樣的狂想沒有被青睞,不然可能就被迫輪班去推攤車跑了。
現在回首,才發現120週年活動當時,因為只是支援性質,當下自己並沒有好好思考這些活動本質和他們的歷史脈絡。特別是我們內心焦躁不安,想像渴望築起一道道的城牆與城門。但對曾經經歷「城」市人民來說,城牆與城門,那畢竟是屬於軍事防禦性建築,除非是想抗議過分的自由,不然不會覺得親切。就像曾被自己偷偷竊笑那些因故被保全擋在慶豐門外的遊客一樣,在他們心中,應該不會覺得城門保全和藹可親。
1895年6月,日軍由北門進入了臺北,在統治初期,城牆與城門主要由軍方守衛。軍方不像地方政府,不必有發展使命感;或許拆城門開馬路,都不是軍方的重點工作,因此在這個階段,臺北城牆還算是完整保留。
有個朋友,也算是同事,認為日本人拆除西門,是避免讓臺灣人看到城門就思念中國。但從檔案資料,都未能反應這種想法。也有很多人認為西門的消失是因為鐵路建設,但自己也無法認同這種說法。
從〈臺北及大稻埕、艋舺平面圖〉(註1)來看,大約在1897年左右,有條輕便鐵道,連結了城外的機械局、江瀕街,穿過西門,之後進入大約今日國史館停車場的巷子附近,直抵東門街總督府官舍新建之地(今日外交部、國家圖書館)。這條輕便鐵路何人、何時建立?又是個難解之謎,今日國史館附近也看不到遺跡。不過從檔案中還是可以知道這條輕便道,和官舍新建有關(註2)。當時,官邸所用木材屋瓦由日本本土進口,磚由廈門輸入,石灰由桃園生產(註3),在那個只有動力火車的年代,陸上要搬運這些數量龐大建材,人力輕便鐵道相較是節省時間與成本的方式。而鐵軌或許就這樣與城門共存,留下幾張美好回憶的合照。
1899年經測量決定臺灣縱貫鐵道改線新建,也未對城牆有太大的破壞,除了西北角一隅,兩處城牆因配合轉彎曲線半徑考量,不得不拆除(圖1),其餘鐵道沿著城牆外鋪設,使用土地為購買或民間寄附(註4)。
隨著日本在臺灣政治的穩定和施政的考量,原本三段警備制度被取消,城牆與城門的日常巡查,也由軍方或者憲兵移交給地方政府(註5)。日治城門與城牆由軍方管理,改為地方政府,事實上也等同賦予地方更積極地對城門城牆開發利用。而臺北城牆的保留與否,大約在1897年開始,就有了較明確方向(註6),為了使得大稻埕、艋舺與臺北城三者之間的發展,並有更多的道路聯繫,臺北城的城牆拆除,已經接近於日人的共識。
臺北城牆的破壞,「交通考量」是個不錯起始的藉口。除了上述鐵道改線的城牆拆除,早在1897年北門與西門即被認為人車擁擠(註7),而連通此二門的道路則是「狹小而有危險之虞」。因此,1899年經由臺北市區計畫委員會的討論,有了增開城門的建議;亦即準備打掉城牆,設置新西門、新北門,而之後,臺北城出現了無數之門(註8)。城門狹小另一個解決方策,是在門旁增設鑿牆通道計畫,在西門、北門兩門,就有這樣計畫,形成除原本城門外,左右共有三個通道,讓往來人車更加暢通(註9)。
城牆的保留與否,同樣引起日本人間的論戰(註10)。臺北市區計畫規劃初期,由本館典藏一張名為「臺北城內市區計畫平面圖」(圖2)的藍晒圖來看,鐵路雖然穿過了城牆,大體而言,城牆、城門仍保留著,圖面沒有顯示全面拆除的計畫(註11),然而約在1899年,似乎已難以撼動藉由拆除城牆提供城市發展的主流構想,特別是臺灣總督兒玉源太郎,也已被說服城牆沒有存在的必要(註12)。北門與東門原本有兩重城牆,即傳統甕城,1900年2月臺北縣先向市區計畫委員會提出拆除東門外牆的構想,在委員會考量交通與總督官邸建設石材需要等原因,北門與東門外牆都走上拆除的命運(註13)。臺北兩座甕城,也就此消失。
西門左右城牆各打通一個通道的計畫,約由1900年6月執行至10月(註14)。然而,到了10月底,卻成了要拆除西門與北門(註15),而當計畫增闢西門通道時,西門的門樓仍是陸軍補給部使用,但在10月計畫拆毀西門前,陸軍部補給廠清空了作為倉庫的西門城樓,並移交給臺北縣(註16)。至少在1900年11月,西門應該被拆除了(註17)。不過西門破壞後,其它城門卻留下來了。何以西門會由原本只增設通道,變成拆毀城門?又何以西門拆除後,其他城門得以保存下來?這些有著模糊的說法,但詳細的轉折仍不清楚。
然而城牆拆除的方向,隨著市區與改正計畫的確立,更加堅定地被執行。以臺北而言,因為城門不斷增開,城牆早已穿腸破肚。在1901年的紀錄,已經完成的城門,包括了北中門、南中門、南東門、東北門、西南門、新西門,還計畫繼續新開北東門、新北門、新東門(註18)。而其他城牆部分,也因鋪路、軍事或其他公共建設石材使用等需要,逐漸拆除(註19)。1903年,由本館典藏的檔案顯示,東面城牆已幾乎全面拆除,只剩靠南側還有一小段(註20、圖3)。
1905年報導中,「城壁」已成為「城壁遺址」,準備開闢道路:「城壁遺址。前此原有創為公園之議。此際則欲開三條或四條之大路。即東方與北方。各有三條。其三條道幅。合計二十五間。西方亦有一條。其道幅甚闊。合計四十六間。南方亦有三條。其道幅計三十九間。此城址之道路(註21)。」這也就是後來所謂的三線路或四線路(圖4),在當時汽車還未普及臺灣的年代,這種幾乎只給行人和人力車、獸力車行走的超級大馬路,簡直堂皇到不可思議。這也是今日中華路雛形。
何培齊在國家圖書館任職期間,曾經對一張名為「A21臺北橢圓公園」的日本時期繪葉書做這樣描寫:「即臺北古城門西門的所在位置,馬路為今中華路,日治時期的西三線道路,為南北縱貫鐵路所縱貫,兩側馬路上均有鐵道柵欄,但並未看到鐵道路線,或是拍攝時有意避開(註23)。」
1948年開始,在這些鐵道柵欄旁,由政府出面,委託警民協會,搭起了違章建築,租給由中國逃來的難民,或者尚無固定住所的本地人(註24)。一間又一間的棚屋建起,住民和非住民又繼續搭蓋,也讓柵欄後面的鐵道路線真的「看不見」了。漸漸中華路的市容、衛生與交通成了重大問題,在1952年左右,繼羅斯福路後,中華路棚屋是否拆除,成了關注的焦點(註25、圖5)。
美國學者藍厚理(Harry J. Lamley)1956年就首次訪問臺灣,算是很早來臺的外國歷史學家,也是很早關注臺北城牆的研究者,他曾經騎著腳踏車到臺灣省文獻委員會位在中和的庫房查詢臺灣總督府檔案(註26)。有時候也會想,藍厚理會不會也騎著腳踏車,來憑弔高聳的城門與石牆,如果這樣,他是不是也有看到中華路上的這些棚屋?但關注在那臺腳踏車上,是否就能理解城牆的本質與脈絡?
回到1954年的中山堂,那一天,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民眾,等待目睹總統就職典禮盛況。而印象中的中山堂,是跑文或辦離職手續蓋章的地方,那邊總有些熟識的老員工,自己還認識了一位一日「堂主」(管理所主任),〈ドラえもんのうた(哆啦A夢之歌)〉是他拿手演唱歌曲。但1954年的堂主(管理室主任)又是誰?即使可能在職十多年的,一定是自己不認識的人。
就職當天上午,總統座車由中山北路、中正西路、北門口、博愛路,永綏街緩緩開進中山堂(註27);宣誓後,蔣中正車隊又由永綏街,繞回博愛路、中正(西)路,再右轉重慶南路抵達總統府(註28)。自己很少走這樣路徑,反而幾乎都是從中華路,也就是中山堂的後方,走過那只剩一個門牌的酉陽街,進出中山堂;更少從「酉陽街的中山堂」走到大家熟悉、就職典禮所在的「延平南路的中山堂」。而想像蔣中正在延平南路的中山堂廣場,當車隊緩緩向永綏街移動,一路上是民眾幾近歇斯底里的喧騰歡聲。而在那看不見鐵軌的前方,一如平日人群穿梭在中華路棚屋中,那天也絕不會被蔣中正或官方媒體看見。
但無論如何,1954年蔣中正就任行憲後第二任總統,車隊無意或有意避開了那條已經看不到城牆的中華路。難以想像,如果當年總統就職的專車,緩緩開進了中華路,那會是怎樣的場景?是一樣擁擠而孤獨的街頭,在簡陋棚屋與豪華禮車間的相互眺望,述說著深刻的荒謬?1954年悠悠中華路,在這樣的年代,或者也該在心中築起一道道的城牆,藏起那歷經震撼衝擊後的魂靈,不去理會那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城市。
1954年,沒有大型城慶紀念活動的臺北建城70年,如今值此城建140週年,或為一誌。
註釋:
註1:〈臺北及大稻埕、艋舺平面圖〉(1897),「臺灣百年歷史地圖」:https://gissrv4.sinica.edu.tw/gis/twhgis(2024年5月31日點閱)。
註2:「臺北城西門內外鐵道線路變更ノ件」(1897-02-01),〈明治三十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十五年保存第二十一卷交通〉,《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4538001。
註3:〈新營中の官舍工事〉,《臺灣日日新報》,1896年12月19日,版3。
註4:〈臺北市街と鐵道線路〉,《臺灣日日新報》,1899年12月20日,版3、〈臺北附近の鐵道新線路〉,《臺灣日日新報》,1899年11月1日,版2、〈北府鐵道〉,《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4月13日,版3。
註5:「總督府伺上申書綴(元臺北縣)」,〈明治三十一至三十二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元臺北縣永久保存第一六○卷警察〉,《臺灣總督府檔案.舊縣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9244002。
註6:〈市區改正と城壁の取毀〉,《臺灣新報》,1897年10月16日,版2。
註7:〈西門と北門〉,《臺灣日日新報》,1897年9月5日,版5。
註8:〈增開城門〉,《臺灣日日新報》,1899年7月29日,版3及〈增建城門〉,《臺灣日日新報》,1899年8月4日,版3。
註9:「臺北城內北門及西門取擴ノ件」(1900-05-30),〈明治三十三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永久保存追加第二十三卷交通觀象土木工事〉,《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547019。〈城壁の管理と增鬥〉,《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4月10日,版2。
註10:〈臺北城壁破壞說〉,《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4月7日,版2。
註11:本張平面圖,南門街與文武街皆無四丁目,故推測應為1900年5月左右繪製,參見「臺北市區計畫ニ關スル訓令取消ノ件、臺北市區計畫ニ關スル件、臺北城內市區計畫原圖送付ノ件、評議會市區計畫ニ關スル律令第三○號修正可決ノ件、律令第三○號發布ノ件、臺北市區計畫ニ關スル件」(1900-02-19),〈明治三十三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永久保存追加第二十三卷交通觀象土木工事〉,《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547016。
註12:十川嘉太郎,〈總督官邸樹石物語〉,《臺灣建築會誌》,第08輯 第05號(1936),頁337-339。
註13:「臺北市區計畫委員會ハ諮問ノ件」(1900-02-16),〈明治三十三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永久保存追加第二十三卷交通觀象土木工事〉,《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547021及〈折而爲一〉,《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5月27日,版5。
註14:參見:〈西城鑽隙〉,《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6月16日,版3、〈鑽隙城垣〉,《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10月12日,版3。在該報導中謂:「今復於西門之側,別開一隙」。然而,此是否即為「臺北城內北門及西門取擴」工事,仍有待確認。
註15:「臺北城北門及西門取擴設計變更ノ件」(1900-10-26),〈明治三十三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永久保存追加第二十三卷交通觀象土木工事〉,《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547023。
註16:〈城樓歸縣〉,《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10月16日,版3。
註17:〈警鐘の設置〉,《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11月28日,版2。
註18:〈臺北城壁開門の旣成と未成〉,《臺灣日日新報》,1901年3月15日,版2、〈臺北巿區の一新 增門の位置〉,《臺灣日日新報》,1900年8月23日,版2。
註19:有關城牆拆除前後,及石材運用可參閱:曾威誌,〈從城牆到林蔭大道─由臺北三線道路的興建看臺北市的現代化〉(臺北: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建築與文化資產研究所碩士論文,2012)。
註20:「土木局長照會ニ係ル臺北城內道幅變更及城外北門外街外一ヶ所道路下水改修ノ件臺北基隆市道計畫委員會ニ諮詢其答申及告示方臺北廳長ニ訓令」(1903-06-02),〈明治三十六年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永久保存第七十八卷土木工事〉,《臺灣總督府檔案.總督府公文類纂》,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00879014。
註21:〈改正市區概要(二)〉,《漢文臺灣日日新報》,《漢文臺灣日日新報》,1905年10月11日,版2。間為日本長度單位。
註22: 中央研究院日治時期檔案整理小組編,《臺灣總督府檔案數位化整理紀要》(臺北:中研院,2002),頁28。
註23: 何培齊著,《日治時期的臺北》(臺北:國家圖書館,2007),頁76。何培齊曾任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總督府檔案數位化助理。
註24: 〈臺北市中華路棚戶寫真〉,《臺東日報》,1955年3月20日,版3。
註25: 〈中華路攤棚 暫時不拆除〉,《自立晚報》,1952年1月12日,版4。〈中華路攤棚 絕不准重建〉,1952年3月4日,版4。
註26:王世慶口述,許雪姬、劉素芬、莊樹華訪問,《王世慶訪問紀錄》,頁132-134、不著撰人,〈訪問藍厚理先生〉,《臺灣史田野研究通訊》,第2期(1987),頁16-18。
註27:〈世紀盛事 就職大典〉,《臺灣民聲日報》,1954年5月21日,版4。
註28:〈第二任總統副總統昨依憲宣誓就任〉,《臺灣民聲日報》, 1954年5月21日,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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